番外一·就這樣一直一直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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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就這樣一直一直銘記
榮鋒低著頭，臉上紅得像火燒。
手掌和膝蓋，蹭破皮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痛。
卻另有一種冰涼，輕輕塗拭於他的掌心。
“要塗藥的哦，不然很容易感染，搞不好還會留疤……”
少年捧著他肥胖寬厚的手掌，認真給他上著藥。
棕黃色的消毒液，大概是碘伏之類的東西。塗在掌心的傷口上，卻不像酒精那樣刺痛。
榮鋒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他肥胖壯碩的身體，在醫務室小小的病床上顯得過於臃腫。
和他不同，面前那位正低頭給他手心消毒的少年，纖瘦單薄，文靜美好。
和自己肉山一樣肥胖巨大的身軀形成了鮮明對比。
榮鋒愈發羞愧了。腦袋深深埋著，忍不住地想把手往回抽。
“啊，痛嗎？”少年手裏的棉簽一頓，抱歉又驚訝地擡起頭來看他，“對不起，我會再小心點……”
“不、不痛……”榮鋒臉上火.辣辣，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少年溫柔的動作，還有那白皙柔軟的手指，都讓他緊張不已。
他整個人好像被什麽東西緊緊纏住了，密不透風，無法呼吸。
但卻……並不討厭。
比起討厭，更應該說是，害怕？
不知道該怎麽辦……
榮鋒腦袋暈乎乎的。整個人也像踩在棉花裏。
他回想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
明明是秋季運動會，天氣卻還很炎熱。
宜江一中的三個年級，全校師生都在操場上，等待著校運會開幕。操場上亂成一團。
忽然間，一只大黃蜂飛進操場。
正好飛到了他們班的位置。
所有人一下子退開，榮鋒身邊像潮水退去一半，空出了一大片。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聽到耳邊一陣強有力的振翅聲。
嗡——
嗡——！
自從那次被舍友往耳朵裏塞蟑螂後，飛行昆蟲就成為了榮鋒的心理陰影。
更何況這是叮人很痛的大黃蜂！
榮鋒驚恐萬狀，想跟著同學們一起逃跑。
然而大家都像躲黃蜂一樣地躲著他。所有人圍成一個圈，他往東跑一步，大家就往東退一步。
永遠和他保持著距離。
永遠把他孤立開。
“幫幫我……幫幫……”
榮鋒不爭氣地哭起來。
大黃蜂在面前飛舞，仿佛已經做好進攻的準備，隨時隨地會沖向他。
他恐懼地捂住臉，甚至不敢用他那肉乎乎的胖手去揮舞驅趕。
他太害怕了。
他怕自己的手打到黃蜂，反而更加激怒大黃蜂。
他更怕自己如果不捂住耳朵閉上嘴，大黃蜂會鉆進他毫無遮擋的耳朵裏，會沖進他因為哭喊而大張著的嘴巴裏。
——不可以張嘴！！！
榮鋒捂著臉，強忍著哭聲，毫無章法地亂跑。
很快就摔倒。
像只瞎子大狗熊一樣撲在地上。
“唔！”
操場上鋪著塑膠，很軟。
但掌心和膝蓋還是傳來劇痛。
好痛……感覺尖銳的塑膠顆粒都一粒粒紮進肉裏了……
大概是因為他太胖，身體太沈重，因此摔下去的動靜也特別驚人。
像肉山轟然崩塌。
他聽到周圍人爆發出大笑。
“哈哈哈哈你看他那一身肥肉！”
“救命啊，他的肉在抖耶！你們看到了嗎！他摔下去的時候渾身肥肉還晃了幾下，太惡心了真的，哈哈哈哈！”
“好油膩，我早飯要吐出來了。”
“那只大黃蜂怎麽老盯著他？蜜蜂不是吃素的嘛？”
“估計是因為他身上臭吧！”
“不會吧，那是蜜蜂又不是蒼蠅，又不吃屎怎麽會去叮他……”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笑話我了。
救救我。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救救我！
榮鋒絕望地癱坐在地上，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麽那只大黃蜂拼命圍著他打轉。
他渾身的關節都像被鎖死了，肌肉僵硬得無法動彈……哦，不對，他哪有什麽肌肉。
他只有肥肉。
他的肥肉在顫抖。
他惡心油膩的龐大身軀……是一個巨大的目標。
很好瞄準。
大黃蜂無論盯上哪裏，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毒針紮進去。
因為他太胖了。
他又胖又臭，惡心油膩。
連大黃蜂都討厭他。
一定是因為這樣。一定是因為他是最最討人厭的那個……
連大黃蜂都討厭他。要來叮他。
榮鋒絕望地捂住臉。淚水熱烘烘地流滿手掌，他卻不敢放聲大哭。
他太害怕了。
他真的好怕，大黃蜂鉆進他的耳朵，鉆進他的嘴。
光是聽著那嗡嗡振翅的聲音，他就已經想象出那對翅膀在耳朵裏，在口腔黏膜上震動拍打的感覺！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喉嚨一陣發酸。
榮鋒害怕得快要吐出來了。
他渾身發軟，癱坐在地。肥胖寬厚的雙手絕望地捂住自己的臉和耳朵。
滿臉驚恐。
驚恐而無助。
周圍的人卻都在笑話他。嘻嘻哈哈地討論大黃蜂為什麽只追他。
……好可怕。
好痛苦。
為什麽他要經歷這些？
他難道真的那麽討人厭……
骯臟泥濘的淚水，打濕了手掌，順著粗壯的手腕滑落。
打濕衣襟。
榮鋒在絕望壓抑的痛哭中，模模糊糊，聽到一個輕柔卻又堅定的聲音。
“別怕。”
“我身上有昆蟲驅趕劑……”
“別怕。別動。躲在我後面。”
“別怕……沒事的……”
榮鋒：“……”
在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榮鋒渾身發抖地擡起頭。
看到一個清瘦單薄的背影。
清瘦單薄，卻堅定地擋在他身前，為他張開雙臂。
保護了他。
陌生少年為他趕走了大黃蜂。
甚至還氣憤地瞪了一圈周圍的人，大聲道：
“你們怎麽就都看著，不幫幫他！你們不是同學嗎！”
同學們被比自己小的學弟質問了，紛紛露出錯愕的神情。仿佛誰都沒有意識到面前那個跌坐在地的大胖子是需要幫助的。
少年不再理他們了。轉過身來，問他：“你怎麽樣？有受傷嗎？”
榮鋒措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
那一瞬間心臟如同被擊中。
好漂亮……
榮鋒從來不知道“漂亮”可以用來形容一個男生。
但是此時此刻，他混亂蒼白的腦子裏唯一能想到的詞語，就是“漂亮”。
榮鋒呼吸一窒，繼而慌亂地低下了頭。
他不敢再看對方的臉。
他也害怕對方看到自己，油膩醜陋的臉。
“沒、沒事……”
榮鋒強迫自己從嗓子眼兒裏擠出回答。
他知道不回答人家是不禮貌的。他不想對他的救命恩人不禮貌。
“誒？但是你的手……”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掌和膝蓋上。秀氣的眉毛皺了一下。
少年朝他伸出手：“還是去一下校醫室吧……”
……這是？
榮鋒腦袋深深埋著，看到闖入他視野的，白皙柔軟的手。
……好小。
手指細細白白的，看上去很軟很軟。
感覺可以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在裏面。
榮鋒整個人像被大錘子狠狠砸了一下。他羞愧萬分，痛苦地往後躲了躲。
“不不不，我沒……嘶！”
掌心傳來劇痛。
“啊，你別亂動！你的手受傷了呀！”少年也有些緊張，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榮鋒像被電了一下似的，本能地又想躲。
“來，站起來……”
少年使出渾身力氣，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可他太重了。
他太胖了。
榮鋒嚇得半死，生怕少年站立不穩，反而被他帶下來。於是不再反抗，趕緊聽話地從地上爬起來。
“哇，你好高……！”
少年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裏，滿是毫不掩飾的羨慕與驚喜。
榮鋒拙口訥言，腦袋裏暈乎乎的，好似一萬個番茄同時爆炸。
噗呲噗呲。腦袋裏全是熱烘烘紅通通的番茄漿。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好佝胸駝背地，低著頭。聽話地跟少年走向校醫室。
……於是就出現了此刻的場景。
夏末秋初，蟬抓緊夏天的尾巴，聲嘶力竭地在大樹上鳴叫。
空蕩蕩的校醫室裏，校醫不知去了哪裏。
少年直接從桌上拿來消毒用品，隨手放在檢查床上，朝榮鋒攤開手。
榮鋒暈乎乎的腦袋無法想明白他這是在跟自己要什麽。只好像呆呆地問，“什麽？”
“手呀！”少年被他笨蛋大狗熊一樣的反應逗笑了，一把撈過他的手，用自己手掌托著。
“……！！！”榮鋒瞳孔震顫。
心臟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
像是某種生理反射，他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仿佛眼前的景象是個脆弱夢境，吹一口氣就會碎。
又仿佛，眼前的少年太過幹凈美好。他怕自己呼出的臭氣弄臟了他。他更怕自己身上難聞惡心的味道，被少年發現。
被討厭。
心臟狠狠撞擊著胸腔，撞得他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了。
少年的手掌柔軟白皙，捉住他的手掌，低頭仔細地給他清理傷口，上藥。
“傷口破皮了要來消毒的哦。”少年一邊認真塗抹著碘伏，一邊諄諄教導道，“不然可能會感染，可能會留疤……”
榮鋒嘴巴動了幾下，好半天也只憋出一個字。
“……哦。”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
他的腦袋已經暈乎乎得快要昏過去了，全身的血液也像要沸騰，熱烘烘地往臉上湧。
心臟一下一下，重擊著胸腔。他整個人都被震得發疼。
但卻，不討厭。
那不是一種令人討厭的感覺。
雖然讓人緊張，不安，讓人感到陌生與害怕。
但唯獨不讓人覺得討厭。
榮鋒竭力克制著把手縮回來的沖動。甚至悄悄用力擡著手掌，好讓他托舉自己的動作不那麽費勁。
榮鋒知道自己是很胖的……
少年給他手上消完毒，貼上創可貼。
又道：“膝蓋呢？”
榮鋒：“……！！！”
在少年的註視下，榮鋒低著頭，腦袋像有千鈞重。
肥胖粗壯的手指，笨拙地撩起了自己的褲子。
對所有人來說都十分寬大的校褲，在榮鋒腿上卻反而緊繃。
他的腿也很粗……
如果可以，他絕不想把自己大象一樣的粗腿露出來。
雖然光看褲子的形狀就知道他的腿有多粗。
果然，褲腿撩到一半，就被他的肥肉卡住了。
榮鋒瞬間陷入了巨大的局促與羞恥。他手足無措地捏著自己的褲腿，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少年舉著消毒棉簽，盯著他的腿。
榮鋒低著頭，根本沒有勇氣去看少年的臉。光是感覺到他的註視都已經緊張得快要昏過去了。
怎麽辦，腿太粗了，褲子都卷不起來，怎麽辦……
“……褲子沒破的話，應該膝蓋也沒破皮？”少年盯著他的膝蓋看了半天，得出結論。
榮鋒紅著臉，悶頭點頭：“……嗯、嗯……”
感覺自己變成了語言能力極度退化的單細胞生物。
沒有辦法思考，也沒有辦法好好說話。
勉強擠出來的也都是單個音節。
“那就先不消毒了？”少年尾音微揚，似乎是詢問的語氣。
“……”榮鋒悶頭，瘋狂點頭。
“……”少年不再說話了。
榮鋒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臉，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只是用眼角餘光，註意到他捏著消毒棉簽的手放了下來。把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
一時間，校醫室裏變得安靜。
蟬趴在香樟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
清風吹起雪白窗簾，發出細微聲響。
榮鋒不知所措地坐在病床上，腦袋重重地垂著，厚實的身軀彎腰駝背，像只窩囊的大狗熊。
他低著頭，看到少年和他同樣坐在病床邊上，中間隔開十幾公分的距離。
細細白白的小腿，沒有一絲贅肉。又白又直，嫩生生地在床邊晃蕩著。
……他的腳尖沒點著地。
榮鋒忽然註意到這個事實：這個救了他的少年，體型跟他差了不止一點。
不光是胖瘦……
仿佛察覺到他的目光，少年也忽然開口：“你好高哦。”
榮鋒：“……”
榮鋒局促地移開目光，心虛得好似做了什麽壞事被發現。
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只好又悶悶地“嗯”一聲。
少年：“你多高啊？”
榮鋒：“一米、九……”
好難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卡頓。
“哇！”少年眼睛一亮，“好厲害！我也想長這麽高！你是爸媽就長得很高嗎？還是平常會跳高摸門框什麽的？你平常吃什麽呀？你吃不吃鈣片啊？”
很明顯，少年是在找話題跟他聊。
但榮鋒卻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他平常吃的東西……吃了只會讓人發胖。
會很胖很胖，變得很醜很醜，還會長痘痘……
明明是很簡單的話題，他卻連一個字都接不上來。
榮鋒感到非常沮喪。
所以他沒朋友是有道理的……像他這樣八竿子打不出個悶屁的人，活該被討厭，活該被人欺負……
活該……
“你為什麽老是低著頭呀？”
少年忽然蹲下來，好奇地仰頭看他。
榮鋒：“………………！！！”
猝不及防，面前出現少年那雙亮晶晶的眼。
漂亮的小臉微仰著，少年蹲在他面前，神態裏透著股初中生一樣的天真純稚。
……他是不是才高一？
高一的話，確實是剛從初中升上來……
好小……
好像熱情的小狗……
榮鋒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他結結巴巴，局促不安地道：“我、我……”
然而少年並沒有給他結巴局促的機會，又搶先一步道：“你脖子不酸嗎？”
榮鋒：“……”
沈默片刻，榮鋒擠出一個字：“酸。”
“是吧！”少年笑起來，眼睛亮亮的，好像小狗狗。他為自己的判斷感到十分滿意，揉了下自己的脖子，說，“你老是這麽低著頭，我看著都覺得脖子酸。”
榮鋒：“……”
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半天，榮鋒才憋出一句：“對不起。”
“啊？”少年驚訝，“為什麽要對不起？”
榮鋒傻眼了。
對啊，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又過了好半天，笨蛋大狗熊才勉強又擠出回答：“因為、因為我讓你、脖子、酸了……”
少年：“……”
短暫的沈默之後，少年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少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眼睛裏都是亮晶晶的光，“你好有意思！不過不用為這個道歉啦！哈哈哈哈……”
好有意思……
榮鋒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自己。
他一時錯愕，下意識地擡了眼。
一下子撞進少年那雙明媚快樂得好像陽光下迎著彩虹露水撒潑狂奔的小狗眼。
心臟又是狠狠一撞胸膛，榮鋒幾乎喘不過氣了。他慌亂而局促，急急忙忙地又低下頭。
少年卻說：“來，把頭擡起來。”
榮鋒身體僵硬了下。
努力強迫自己，聽從命令擡頭。
“你這樣子，不會很難受嘛？”
溫暖白凈的小手，輕輕握住他的肩膀。
把他整個上半身，往上拎了拎。
又往後掰了掰。
一直彎腰駝背的上半身，被一點點掰直了。
腰桿挺直以後，再要低著頭看地面，就會顯得很奇怪。
榮鋒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撬開的蚌殼，慌亂地張著軟肉，被人看了個幹凈。
他不敢讓自己的視線在對方臉上過多停留，他潛意識地覺得那樣漂亮美好的東西不是他可以覬覦的，哪怕多看幾眼都不配。
少年卻似乎對他的配合很滿意，像擺弄大型毛絨玩偶一樣，認認真真地把他的上半身擺正。
“嗯，這樣看上去就有一米九了！”
少年後退兩步，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漂亮的小臉微微仰著，少年眼裏漸漸流露出一絲羨慕。
“你真的好高哦！”少年眼巴巴地仰頭看他，“我也好想長你這麽高……你有沒有什麽長高訣竅啊？能不能告訴我？”
榮鋒忍不住用胖乎乎的手指抓著床單，手心滿是汗水。
腦袋裏暈乎乎。稀裏糊塗。
直到很多年以後，榮鋒回想起那一天校醫室裏的場景，依舊記得，那時候自己腦袋暈乎乎，腦子裏稀裏糊塗。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他不想誤導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意思告訴他“我爸媽就長得很高”，這樣會打擊少年的積極性。
他絞盡腦汁，前言不搭後語，努力地跟少年交談著。
少年全然不在乎他的無趣，他結結巴巴的難聽聲音。他肥胖臃腫醜陋發臭的身軀。
甚至在臨走前，遞給他一個塑料小瓶。
“對了，這個給你！”
少年笑瞇瞇地說，“這是昆蟲驅趕劑！可以趕走很多昆蟲。特別是對氣味敏.感的昆蟲，比如剛才追你的大黃蜂……”
“……”榮鋒聞言，肥胖的身軀一震。
所、所以，果然是因為他身上臭……
因為他特別臭，所以……所以大黃蜂只追著他……
“還有，如果下次再碰到大黃蜂，不要再手舞足蹈地驅趕它了哦！”
少年的語氣忽然認真，雙手給他比劃著，“像你剛才那樣，一邊跑一邊揮舞雙手，會吸引大黃蜂的註意，讓它誤以為你要攻擊它。其他人退開了就不動了，只有你還在跑，所以大黃蜂才會盯著你……”
原來是這樣嗎！
榮鋒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無意間又與少年對上視線。
——好漂亮。
好可愛好可愛的眼睛。像小狗狗。
榮鋒的心臟又開始狂跳。他呆呆地看著對方，暈乎乎的腦瓜無法思考，只能傻傻地點頭，說：“哦。”
少年探頭看了眼窗外，說：“那我走啦。好像快到我的項目了。”
榮鋒：“……”
心裏湧起強烈的不舍，但榮鋒還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壓下情緒，知道自己沒資格讓對方再陪自己一會兒。
於是榮鋒訥訥道：“好。”
少年把裝著昆蟲驅趕劑的塑料小瓶留給他，從病床上跳下來，轉身朝門口走了。
榮鋒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眼睛裏不自覺地流露出留戀。
少年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
榮鋒吃了一驚，心虛地飛快低下頭。
臉蛋漲得通紅，熱烘烘地冒汗。
“如果他們再欺負你……”
少年猶豫著，斟酌著開口。
“——你要記得告訴老師哦！”
榮鋒楞了下。
少年似乎有些不放心，重又從門口折回來。
用力扳著他的肩膀，把他不自覺又佝僂下去的身板，重新拎得筆直。
“不要老是低著頭，你長得這麽高。彎腰駝背會很不舒服的。”
少年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滿是真誠和鼓勵。
“擡頭挺胸，看上去就會很有氣勢。”
“說話時看著別人的眼睛，看上去就會很有自信。”
“這樣別人就不敢欺負你。別怕。”
少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啪啪！
“別怕！”
少年離開了。
榮鋒呆呆地看著手裏的塑料小瓶。小瓶裏裝著大半瓶透明液體。
他打開蓋子，按下噴嘴。
噗呲。
塑料小.嘴裏噴出薄薄氣霧。清新的香樟香氣，瞬間彌散在空氣中。
原來，這是昆蟲驅趕劑的味道？
榮鋒直到此時才恍然醒悟，原來從那名少年出現在自己身前，用身體為他擋住大黃蜂……從那一刻，到現在，一直縈繞在鼻尖的淡淡香樟香氣，原來不是來自窗外鳴蟬一邊叫一邊趴著的那一棵。
是他身上的味道。
是昆蟲驅趕劑的味道。
原來是這樣啊。
榮鋒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個塑料小瓶，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等等，好像忘記了。
榮鋒心口忽然一空。
他茫然地按上心口，繼而懊惱地想到——
他忘記問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救了他，還鼓勵他。幫了他這麽多……他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忘了問！
我是智障嗎……
榮鋒無比懊惱，下意識地又低下頭。
肩膀卻像被某個看不見的空氣墻擋了一下。
他身形一僵，努力克制住彎腰駝背的低頭沖動。
要擡頭，要挺胸。
要在說話時看著別人的眼睛……
榮鋒深吸一口氣。
把那個人的叮囑牢牢記在心裏。
就這樣，一直一直銘記。
銘記了七年。
——直到他們再次相遇。
47章已經解鎖啦~沒看到的可以回頭看一下~！
番外會跟隨榜單更新。一共有10章。依舊是11點更新~
說起來這本書嘗試了和《心裏有人》完全不同的風格，大家覺得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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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鋒低著頭，臉上紅得像火燒。
手掌和膝蓋，蹭破皮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痛。
卻另有一種冰涼，輕輕塗拭於他的掌心。
“要塗藥的哦，不然很容易感染，搞不好還會留疤……”
少年捧著他肥胖寬厚的手掌，認真給他上著藥。
棕黃色的消毒液，大概是碘伏之類的東西。塗在掌心的傷口上，卻不像酒精那樣刺痛。
榮鋒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他肥胖壯碩的身體，在醫務室小小的病床上顯得過於臃腫。
和他不同，面前那位正低頭給他手心消毒的少年，纖瘦單薄，文靜美好。
和自己肉山一樣肥胖巨大的身軀形成了鮮明對比。
榮鋒愈發羞愧了。腦袋深深埋著，忍不住地想把手往回抽。
“啊，痛嗎？”少年手裏的棉簽一頓，抱歉又驚訝地擡起頭來看他，“對不起，我會再小心點……”
“不、不痛……”榮鋒臉上火.辣辣，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少年溫柔的動作，還有那白皙柔軟的手指，都讓他緊張不已。
他整個人好像被什麽東西緊緊纏住了，密不透風，無法呼吸。
但卻……並不討厭。
比起討厭，更應該說是，害怕？
不知道該怎麽辦……
榮鋒腦袋暈乎乎的。整個人也像踩在棉花裏。
他回想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
明明是秋季運動會，天氣卻還很炎熱。
宜江一中的三個年級，全校師生都在操場上，等待著校運會開幕。操場上亂成一團。
忽然間，一只大黃蜂飛進操場。
正好飛到了他們班的位置。
所有人一下子退開，榮鋒身邊像潮水退去一半，空出了一大片。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聽到耳邊一陣強有力的振翅聲。
嗡——
嗡——！
自從那次被舍友往耳朵裏塞蟑螂後，飛行昆蟲就成為了榮鋒的心理陰影。
更何況這是叮人很痛的大黃蜂！
榮鋒驚恐萬狀，想跟著同學們一起逃跑。
然而大家都像躲黃蜂一樣地躲著他。所有人圍成一個圈，他往東跑一步，大家就往東退一步。
永遠和他保持著距離。
永遠把他孤立開。
“幫幫我……幫幫……”
榮鋒不爭氣地哭起來。
大黃蜂在面前飛舞，仿佛已經做好進攻的準備，隨時隨地會沖向他。
他恐懼地捂住臉，甚至不敢用他那肉乎乎的胖手去揮舞驅趕。
他太害怕了。
他怕自己的手打到黃蜂，反而更加激怒大黃蜂。
他更怕自己如果不捂住耳朵閉上嘴，大黃蜂會鉆進他毫無遮擋的耳朵裏，會沖進他因為哭喊而大張著的嘴巴裏。
——不可以張嘴！！！
榮鋒捂著臉，強忍著哭聲，毫無章法地亂跑。
很快就摔倒。
像只瞎子大狗熊一樣撲在地上。
“唔！”
操場上鋪著塑膠，很軟。
但掌心和膝蓋還是傳來劇痛。
好痛……感覺尖銳的塑膠顆粒都一粒粒紮進肉裏了……
大概是因為他太胖，身體太沈重，因此摔下去的動靜也特別驚人。
像肉山轟然崩塌。
他聽到周圍人爆發出大笑。
“哈哈哈哈你看他那一身肥肉！”
“救命啊，他的肉在抖耶！你們看到了嗎！他摔下去的時候渾身肥肉還晃了幾下，太惡心了真的，哈哈哈哈！”
“好油膩，我早飯要吐出來了。”
“那只大黃蜂怎麽老盯著他？蜜蜂不是吃素的嘛？”
“估計是因為他身上臭吧！”
“不會吧，那是蜜蜂又不是蒼蠅，又不吃屎怎麽會去叮他……”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笑話我了。
救救我。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救救我！
榮鋒絕望地癱坐在地上，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麽那只大黃蜂拼命圍著他打轉。
他渾身的關節都像被鎖死了，肌肉僵硬得無法動彈……哦，不對，他哪有什麽肌肉。
他只有肥肉。
他的肥肉在顫抖。
他惡心油膩的龐大身軀……是一個巨大的目標。
很好瞄準。
大黃蜂無論盯上哪裏，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毒針紮進去。
因為他太胖了。
他又胖又臭，惡心油膩。
連大黃蜂都討厭他。
一定是因為這樣。一定是因為他是最最討人厭的那個……
連大黃蜂都討厭他。要來叮他。
榮鋒絕望地捂住臉。淚水熱烘烘地流滿手掌，他卻不敢放聲大哭。
他太害怕了。
他真的好怕，大黃蜂鉆進他的耳朵，鉆進他的嘴。
光是聽著那嗡嗡振翅的聲音，他就已經想象出那對翅膀在耳朵裏，在口腔黏膜上震動拍打的感覺！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喉嚨一陣發酸。
榮鋒害怕得快要吐出來了。
他渾身發軟，癱坐在地。肥胖寬厚的雙手絕望地捂住自己的臉和耳朵。
滿臉驚恐。
驚恐而無助。
周圍的人卻都在笑話他。嘻嘻哈哈地討論大黃蜂為什麽只追他。
……好可怕。
好痛苦。
為什麽他要經歷這些？
他難道真的那麽討人厭……
骯臟泥濘的淚水，打濕了手掌，順著粗壯的手腕滑落。
打濕衣襟。
榮鋒在絕望壓抑的痛哭中，模模糊糊，聽到一個輕柔卻又堅定的聲音。
“別怕。”
“我身上有昆蟲驅趕劑……”
“別怕。別動。躲在我後面。”
“別怕……沒事的……”
榮鋒：“……”
在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榮鋒渾身發抖地擡起頭。
看到一個清瘦單薄的背影。
清瘦單薄，卻堅定地擋在他身前，為他張開雙臂。
保護了他。
陌生少年為他趕走了大黃蜂。
甚至還氣憤地瞪了一圈周圍的人，大聲道：
“你們怎麽就都看著，不幫幫他！你們不是同學嗎！”
同學們被比自己小的學弟質問了，紛紛露出錯愕的神情。仿佛誰都沒有意識到面前那個跌坐在地的大胖子是需要幫助的。
少年不再理他們了。轉過身來，問他：“你怎麽樣？有受傷嗎？”
榮鋒措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
那一瞬間心臟如同被擊中。
好漂亮……
榮鋒從來不知道“漂亮”可以用來形容一個男生。
但是此時此刻，他混亂蒼白的腦子裏唯一能想到的詞語，就是“漂亮”。
榮鋒呼吸一窒，繼而慌亂地低下了頭。
他不敢再看對方的臉。
他也害怕對方看到自己，油膩醜陋的臉。
“沒、沒事……”
榮鋒強迫自己從嗓子眼兒裏擠出回答。
他知道不回答人家是不禮貌的。他不想對他的救命恩人不禮貌。
“誒？但是你的手……”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掌和膝蓋上。秀氣的眉毛皺了一下。
少年朝他伸出手：“還是去一下校醫室吧……”
……這是？
榮鋒腦袋深深埋著，看到闖入他視野的，白皙柔軟的手。
……好小。
手指細細白白的，看上去很軟很軟。
感覺可以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在裏面。
榮鋒整個人像被大錘子狠狠砸了一下。他羞愧萬分，痛苦地往後躲了躲。
“不不不，我沒……嘶！”
掌心傳來劇痛。
“啊，你別亂動！你的手受傷了呀！”少年也有些緊張，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榮鋒像被電了一下似的，本能地又想躲。
“來，站起來……”
少年使出渾身力氣，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可他太重了。
他太胖了。
榮鋒嚇得半死，生怕少年站立不穩，反而被他帶下來。於是不再反抗，趕緊聽話地從地上爬起來。
“哇，你好高……！”
少年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裏，滿是毫不掩飾的羨慕與驚喜。
榮鋒拙口訥言，腦袋裏暈乎乎的，好似一萬個番茄同時爆炸。
噗呲噗呲。腦袋裏全是熱烘烘紅通通的番茄漿。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好佝胸駝背地，低著頭。聽話地跟少年走向校醫室。
……於是就出現了此刻的場景。
夏末秋初，蟬抓緊夏天的尾巴，聲嘶力竭地在大樹上鳴叫。
空蕩蕩的校醫室裏，校醫不知去了哪裏。
少年直接從桌上拿來消毒用品，隨手放在檢查床上，朝榮鋒攤開手。
榮鋒暈乎乎的腦袋無法想明白他這是在跟自己要什麽。只好像呆呆地問，“什麽？”
“手呀！”少年被他笨蛋大狗熊一樣的反應逗笑了，一把撈過他的手，用自己手掌托著。
“……！！！”榮鋒瞳孔震顫。
心臟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
像是某種生理反射，他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仿佛眼前的景象是個脆弱夢境，吹一口氣就會碎。
又仿佛，眼前的少年太過幹凈美好。他怕自己呼出的臭氣弄臟了他。他更怕自己身上難聞惡心的味道，被少年發現。
被討厭。
心臟狠狠撞擊著胸腔，撞得他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了。
少年的手掌柔軟白皙，捉住他的手掌，低頭仔細地給他清理傷口，上藥。
“傷口破皮了要來消毒的哦。”少年一邊認真塗抹著碘伏，一邊諄諄教導道，“不然可能會感染，可能會留疤……”
榮鋒嘴巴動了幾下，好半天也只憋出一個字。
“……哦。”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
他的腦袋已經暈乎乎得快要昏過去了，全身的血液也像要沸騰，熱烘烘地往臉上湧。
心臟一下一下，重擊著胸腔。他整個人都被震得發疼。
但卻，不討厭。
那不是一種令人討厭的感覺。
雖然讓人緊張，不安，讓人感到陌生與害怕。
但唯獨不讓人覺得討厭。
榮鋒竭力克制著把手縮回來的沖動。甚至悄悄用力擡著手掌，好讓他托舉自己的動作不那麽費勁。
榮鋒知道自己是很胖的……
少年給他手上消完毒，貼上創可貼。
又道：“膝蓋呢？”
榮鋒：“……！！！”
在少年的註視下，榮鋒低著頭，腦袋像有千鈞重。
肥胖粗壯的手指，笨拙地撩起了自己的褲子。
對所有人來說都十分寬大的校褲，在榮鋒腿上卻反而緊繃。
他的腿也很粗……
如果可以，他絕不想把自己大象一樣的粗腿露出來。
雖然光看褲子的形狀就知道他的腿有多粗。
果然，褲腿撩到一半，就被他的肥肉卡住了。
榮鋒瞬間陷入了巨大的局促與羞恥。他手足無措地捏著自己的褲腿，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少年舉著消毒棉簽，盯著他的腿。
榮鋒低著頭，根本沒有勇氣去看少年的臉。光是感覺到他的註視都已經緊張得快要昏過去了。
怎麽辦，腿太粗了，褲子都卷不起來，怎麽辦……
“……褲子沒破的話，應該膝蓋也沒破皮？”少年盯著他的膝蓋看了半天，得出結論。
榮鋒紅著臉，悶頭點頭：“……嗯、嗯……”
感覺自己變成了語言能力極度退化的單細胞生物。
沒有辦法思考，也沒有辦法好好說話。
勉強擠出來的也都是單個音節。
“那就先不消毒了？”少年尾音微揚，似乎是詢問的語氣。
“……”榮鋒悶頭，瘋狂點頭。
“……”少年不再說話了。
榮鋒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臉，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只是用眼角餘光，註意到他捏著消毒棉簽的手放了下來。把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
一時間，校醫室裏變得安靜。
蟬趴在香樟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
清風吹起雪白窗簾，發出細微聲響。
榮鋒不知所措地坐在病床上，腦袋重重地垂著，厚實的身軀彎腰駝背，像只窩囊的大狗熊。
他低著頭，看到少年和他同樣坐在病床邊上，中間隔開十幾公分的距離。
細細白白的小腿，沒有一絲贅肉。又白又直，嫩生生地在床邊晃蕩著。
……他的腳尖沒點著地。
榮鋒忽然註意到這個事實：這個救了他的少年，體型跟他差了不止一點。
不光是胖瘦……
仿佛察覺到他的目光，少年也忽然開口：“你好高哦。”
榮鋒：“……”
榮鋒局促地移開目光，心虛得好似做了什麽壞事被發現。
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只好又悶悶地“嗯”一聲。
少年：“你多高啊？”
榮鋒：“一米、九……”
好難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卡頓。
“哇！”少年眼睛一亮，“好厲害！我也想長這麽高！你是爸媽就長得很高嗎？還是平常會跳高摸門框什麽的？你平常吃什麽呀？你吃不吃鈣片啊？”
很明顯，少年是在找話題跟他聊。
但榮鋒卻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他平常吃的東西……吃了只會讓人發胖。
會很胖很胖，變得很醜很醜，還會長痘痘……
明明是很簡單的話題，他卻連一個字都接不上來。
榮鋒感到非常沮喪。
所以他沒朋友是有道理的……像他這樣八竿子打不出個悶屁的人，活該被討厭，活該被人欺負……
活該……
“你為什麽老是低著頭呀？”
少年忽然蹲下來，好奇地仰頭看他。
榮鋒：“………………！！！”
猝不及防，面前出現少年那雙亮晶晶的眼。
漂亮的小臉微仰著，少年蹲在他面前，神態裏透著股初中生一樣的天真純稚。
……他是不是才高一？
高一的話，確實是剛從初中升上來……
好小……
好像熱情的小狗……
榮鋒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他結結巴巴，局促不安地道：“我、我……”
然而少年並沒有給他結巴局促的機會，又搶先一步道：“你脖子不酸嗎？”
榮鋒：“……”
沈默片刻，榮鋒擠出一個字：“酸。”
“是吧！”少年笑起來，眼睛亮亮的，好像小狗狗。他為自己的判斷感到十分滿意，揉了下自己的脖子，說，“你老是這麽低著頭，我看著都覺得脖子酸。”
榮鋒：“……”
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半天，榮鋒才憋出一句：“對不起。”
“啊？”少年驚訝，“為什麽要對不起？”
榮鋒傻眼了。
對啊，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又過了好半天，笨蛋大狗熊才勉強又擠出回答：“因為、因為我讓你、脖子、酸了……”
少年：“……”
短暫的沈默之後，少年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少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眼睛裏都是亮晶晶的光，“你好有意思！不過不用為這個道歉啦！哈哈哈哈……”
好有意思……
榮鋒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自己。
他一時錯愕，下意識地擡了眼。
一下子撞進少年那雙明媚快樂得好像陽光下迎著彩虹露水撒潑狂奔的小狗眼。
心臟又是狠狠一撞胸膛，榮鋒幾乎喘不過氣了。他慌亂而局促，急急忙忙地又低下頭。
少年卻說：“來，把頭擡起來。”
榮鋒身體僵硬了下。
努力強迫自己，聽從命令擡頭。
“你這樣子，不會很難受嘛？”
溫暖白凈的小手，輕輕握住他的肩膀。
把他整個上半身，往上拎了拎。
又往後掰了掰。
一直彎腰駝背的上半身，被一點點掰直了。
腰桿挺直以後，再要低著頭看地面，就會顯得很奇怪。
榮鋒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撬開的蚌殼，慌亂地張著軟肉，被人看了個幹凈。
他不敢讓自己的視線在對方臉上過多停留，他潛意識地覺得那樣漂亮美好的東西不是他可以覬覦的，哪怕多看幾眼都不配。
少年卻似乎對他的配合很滿意，像擺弄大型毛絨玩偶一樣，認認真真地把他的上半身擺正。
“嗯，這樣看上去就有一米九了！”
少年後退兩步，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漂亮的小臉微微仰著，少年眼裏漸漸流露出一絲羨慕。
“你真的好高哦！”少年眼巴巴地仰頭看他，“我也好想長你這麽高……你有沒有什麽長高訣竅啊？能不能告訴我？”
榮鋒忍不住用胖乎乎的手指抓著床單，手心滿是汗水。
腦袋裏暈乎乎。稀裏糊塗。
直到很多年以後，榮鋒回想起那一天校醫室裏的場景，依舊記得，那時候自己腦袋暈乎乎，腦子裏稀裏糊塗。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他不想誤導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意思告訴他“我爸媽就長得很高”，這樣會打擊少年的積極性。
他絞盡腦汁，前言不搭後語，努力地跟少年交談著。
少年全然不在乎他的無趣，他結結巴巴的難聽聲音。他肥胖臃腫醜陋發臭的身軀。
甚至在臨走前，遞給他一個塑料小瓶。
“對了，這個給你！”
少年笑瞇瞇地說，“這是昆蟲驅趕劑！可以趕走很多昆蟲。特別是對氣味敏.感的昆蟲，比如剛才追你的大黃蜂……”
“……”榮鋒聞言，肥胖的身軀一震。
所、所以，果然是因為他身上臭……
因為他特別臭，所以……所以大黃蜂只追著他……
“還有，如果下次再碰到大黃蜂，不要再手舞足蹈地驅趕它了哦！”
少年的語氣忽然認真，雙手給他比劃著，“像你剛才那樣，一邊跑一邊揮舞雙手，會吸引大黃蜂的註意，讓它誤以為你要攻擊它。其他人退開了就不動了，只有你還在跑，所以大黃蜂才會盯著你……”
原來是這樣嗎！
榮鋒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無意間又與少年對上視線。
——好漂亮。
好可愛好可愛的眼睛。像小狗狗。
榮鋒的心臟又開始狂跳。他呆呆地看著對方，暈乎乎的腦瓜無法思考，只能傻傻地點頭，說：“哦。”
少年探頭看了眼窗外，說：“那我走啦。好像快到我的項目了。”
榮鋒：“……”
心裏湧起強烈的不舍，但榮鋒還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壓下情緒，知道自己沒資格讓對方再陪自己一會兒。
於是榮鋒訥訥道：“好。”
少年把裝著昆蟲驅趕劑的塑料小瓶留給他，從病床上跳下來，轉身朝門口走了。
榮鋒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眼睛裏不自覺地流露出留戀。
少年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
榮鋒吃了一驚，心虛地飛快低下頭。
臉蛋漲得通紅，熱烘烘地冒汗。
“如果他們再欺負你……”
少年猶豫著，斟酌著開口。
“——你要記得告訴老師哦！”
榮鋒楞了下。
少年似乎有些不放心，重又從門口折回來。
用力扳著他的肩膀，把他不自覺又佝僂下去的身板，重新拎得筆直。
“不要老是低著頭，你長得這麽高。彎腰駝背會很不舒服的。”
少年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滿是真誠和鼓勵。
“擡頭挺胸，看上去就會很有氣勢。”
“說話時看著別人的眼睛，看上去就會很有自信。”
“這樣別人就不敢欺負你。別怕。”
少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啪啪！
“別怕！”
少年離開了。
榮鋒呆呆地看著手裏的塑料小瓶。小瓶裏裝著大半瓶透明液體。
他打開蓋子，按下噴嘴。
噗呲。
塑料小.嘴裏噴出薄薄氣霧。清新的香樟香氣，瞬間彌散在空氣中。
原來，這是昆蟲驅趕劑的味道？
榮鋒直到此時才恍然醒悟，原來從那名少年出現在自己身前，用身體為他擋住大黃蜂……從那一刻，到現在，一直縈繞在鼻尖的淡淡香樟香氣，原來不是來自窗外鳴蟬一邊叫一邊趴著的那一棵。
是他身上的味道。
是昆蟲驅趕劑的味道。
原來是這樣啊。
榮鋒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個塑料小瓶，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等等，好像忘記了。
榮鋒心口忽然一空。
他茫然地按上心口，繼而懊惱地想到——
他忘記問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救了他，還鼓勵他。幫了他這麽多……他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忘了問！
我是智障嗎……
榮鋒無比懊惱，下意識地又低下頭。
肩膀卻像被某個看不見的空氣墻擋了一下。
他身形一僵，努力克制住彎腰駝背的低頭沖動。
要擡頭，要挺胸。
要在說話時看著別人的眼睛……
榮鋒深吸一口氣。
把那個人的叮囑牢牢記在心裏。
就這樣，一直一直銘記。
銘記了七年。
——直到他們再次相遇。
47章已經解鎖啦~沒看到的可以回頭看一下~！
番外會跟隨榜單更新。一共有10章。依舊是11點更新~
說起來這本書嘗試了和《心裏有人》完全不同的風格，大家覺得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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